如果連自己都不願意投資自己,還怎麼要別人投資你?~魏德聖

這個人,有才氣而無財氣,有骨氣而無運氣,有堅持,有理想,有直有諒有多聞,但觥籌交錯的本領從缺,圓滑妥協的能力不足,常常和機會失之交臂,常常和成功擦肩而過。這位在朋友眼中集倒楣、失意於一身的有為青年,趁著失業賦閒,窩在咖啡廳寫劇本,並把這段期間的所思所感,從真實人生到異想世界,以日記體裁整理成《小導演失業日記──黃金魚將撒母耳》一書,時報出版。他署名小魏,從作者自介到廣告文宣到內文,都未寫出本名,或許心想,既為小人物,既然潦倒失意,名號報出來無人聞問,不如不說。

他是電影導演魏德聖,拍過《七月天》。看過「純十六獨立影展」的影迷,對這部作品當不陌生。──七月,燥熱多雨的季節,浮躁無語的心情。父親死了,諸事不宜,棺木擺在大廳一個多月,家裡負債累累,主角少年去賭場工作。這部背負家庭債務的少年輓歌,讓小魏負債一百多萬,外加新居房貸,債務背負得更重更沈。男兒當自強,不過賺錢不易,在上一個案子和下一個案子之間,動輒出現空檔,這叫失業,勵志書或人生導師稱之為待業。

於是,小魏每天騎機車到台大旁的三十五元咖啡店,在嘈雜的環境猛寫三個劇本,把王家祥的小說《倒風內海》改編為三部曲,以荷據時期的台灣為背景,原住民、漢人、荷蘭人,三個角度,每個角度各寫一部,呈現那個時代。寫劇本成為無業的遁辭,沈潛再出發成為吃軟飯之餘的安慰,雖然這些劇本,不知道民國幾年才有機會(甚至悲觀點不知道今生今世有沒有可能)找到足夠的資金開拍。

據說這三部劇本在朋友間風評不錯,我們有理由好奇,有必要盼望,並且集中念力發功發想,天佑本片如願開拍。這麼說,是因為小魏在日記裡不時的表達對台灣歷史、對傳統人性的觀點和省思,見解不俗,想法獨到,顯露出「我思故我在」的善辯性格,表現出「我有話要說」的強烈意圖。比如,小魏說,原住民是鹿,漢人是鯨魚,荷蘭人是蝴蝶。在台灣的漢人是鯨魚,馳騁大海,看似威風,但只能浮出水面仰望天空,無法像蒼鷹俯瞰大地,所以前進後退,過去現在未來都只能在海洋。鯨的眼界,鯨的局限。
 
小魏又說,許多人批評台灣是海洋國家,如今海洋性格蕩然無存。小魏不苟同,他認為台灣完整的保存了海洋性格,因為人類的海洋性格就是海盜性格,海盜正是不擇手段絕處逢生的族群。而台灣人就是絕處逢生的典型族群,為了生存而自私短見,但生命充滿爆發力。

若問為什麼要寫歷史故事,尤其累人的台灣歷史故事?小魏會告訴你說他喜歡。他討厭城市,寧願活在四百年前的世界,如有前世今生,希望前生能經歷劇本所寫的那個時代,與單純相愛、單純殺戮的人一起生活。──「想像自己全身赤裸地行走在大地;想像自己為品嘗愛人的身體而苦練琴藝;想像自己擲標、射箭、撂倒獵物;想像自己砍下兩顆異族人的頭顱;也想像另一名紋身戰士手裡揚起了我的頭顱...那個野蠻的世界單純多了。」

那個野蠻的世界單純多了。但是單純的世界一去不返,文明國度的野蠻卻如影隨形。不得志的小導演只好見賢思齊,在傳記裡和潦倒至極的大畫家梵谷相濡以沫。小魏始終以英雄自許,只不過這樣的英雄「無法被認同與欣賞」。在自怨自艾中,小魏想起採訪過的原住民,聽他講述當年參與霧社事件的英勇事蹟,那才是真正的英雄啊,相比之下,自身的遭遇,事業的挫敗,何其卑微。小魏想通了,做不成斷頭英雄,可以扮演關鍵性的無名英雄。轉念一想,人,又活了過來。

能導能演的戴立忍在書序說,他曾問小魏,不惜血本,用三倍於短片輔導金的規模拍片,值得嗎?小魏回答:「如果連自己都不願意投資自己,還怎麼要別人投資你?」

這句話帶種夠帥。懷才不遇的人滿街走,能投資自己的卻不多見。套「天助自助者」的格言模式,上天投資自我投資者。憑高度的自省和堅持,小魏能不能發,不知道,但肯定不會讓影迷、讀者失望,因為他敢賭注,他是敢從水族箱躍出、下墜的黃金魚。(2002-11-12)

【後記】

小魏沒有沈寂太久,他後來耗資兩百多萬元,拍出五分鐘的試看帶,準備籌資兩億,拍攝《賽德克巴萊》這部氣勢磅礡的史詩電影。二○○四年初,他將短片上網(
http://www.seediqbale.com),向大眾集資。《賽德克巴萊》描述霧社事件中賽德克族人莫那魯道的傳奇事蹟。「日本人比濁水溪的石頭還多,比森林的樹葉還繁密,可我反抗的決心比奇萊山還要堅定,」魏德聖彷彿透過莫那魯道的陳述,宣示自己拍片的決心。

電影《海角七號》刷新台灣電影票房紀錄,很多人開始知道世界上有個導演名叫魏德聖,但在這「破三億票房」的榮光背後,魏德聖卻曾渡過一段負債、失業的日子。作者在2002年即採訪魏德聖,寫他在失業中仍敢於夢想拍電影的志業、為籌拍電影作準備,如今重讀此篇,更能體會魏德聖投身電影的決心與堅持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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